林万春

林万春,福建三明市作家协会主席。曾在省内外报刊发表两百万字作品,出版《爱的原野》、《三明游记》等10本散文集。

天涯听海笑

“波青湾面阔,沙白磊石圆”,来到郭沫若题咏的天涯海角心也随蓝天一样舒坦而辽阔起来。波光粼粼,海天一色,所见片片渔帆、点点白鸥,让你分不清伊是滑行天海,抑或游走在天?女儿脱了鞋林在海水浸泡片刻,接着来回在沙滩走动,多细软的白沙,她说脚踩下去比波斯织的毛毯还舒服。在我的眼里,刚上大学的女儿就像一条身材匀称、活泼乱跳的“美人鱼”,随时准备跃入蓝湛湛的波浪里。 

虎门无犬子,女儿从小跟我学文,如今念的也是汉语言文学,因此十分倾心那些古色的石刻—“南天一柱”,“天涯“海角”、“海阔天空”等等,端详着那些金钩银撇,嘴里喃喃自语。她还全神贯注地郭老的三着观景诗一字不漏地记下来。暮色中的巨石千奇百怪,卧如憩牛,竖如立柱,宽如屏风,还有的极像儿童的积木;由于年代久远,石身大多被海浪冲刷得无棱无角,显得圆滑、有些世故了。

到海南三亚来,举目椰风海韵,低头是椰子等果香。与黝黑、冰冷的石头相比,我还是喜欢那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椰树,风里低语,鸟鸣虫唱,颇有几分人情味。至今一想起三亚,提起三亚的天涯海角,我脑子里就浮起婆娑的椰林,好像它就是某处地方的活标志,背景是苍茫海天。就像今天这样一个迷人的黄昏,圆圆的月亮从东方冉冉升起,千百年了,从唐诗、宋词、元曲中,从我们的记忆中缓缓走来,滑过椰树梢,咣当一声,明晃晃的铜镜就挂在了天涯海角。

月光照在古人的题刻上,就有了几分迷惑,有了几分苍凉。不知为什么,我想起了周璇的“四季歌”:“天涯啊海角,觅呀觅知音;小妹妹唱歌郎弹琴,郎呀,咱们俩是一条心………”那是电影《马路天使》的插曲,内容俗白,却委婉凄凉。有情人即使找到了天涯海角,也要比翼双飞。缘了“金桑子”周璇的身世沉浮,我总把它当作是落泊者的绝唱。

我读过高尔基的《马尔华》,他刻画了一个海边泼辣的女人,开篇就写出一幅热闹的海天场面,那是世界文学中描写得最活跃也是最美丽的场面。“海—一在笑着”。仅开头这一句就叫人神往。作家要告诉人在这活跃的美丽的海岸上,即使出现浪漫的恋爱故事里的女主人公。高尔基写道:在热风轻轻地吹拂下,大海在不断抖动,一层层细密的皱纹,耀眼地反映着太阳的光彩,甚至盖住了它,而几个银光灿烂的笑涡向着蔚蓝的天微笑。在海与天之间透明的空间,动荡着欢乐的波浪声,那些淡绿色的波浪,一个跟着一个的跑上倾斜的沙岸,频频抛掷着雪白的泡沫……终于,在水上闪动着一个小小的黑点,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,“这是我们的马尔华来了!”豪迈,洒脱,欢快,完全是种现实浪漫主义的写法。

我难以容忍,在中国文学漫长的画卷里,何以女性总是柔弱、扭曲,苍白无力。不管是沉湖的西子,冤死的窦娥,还是芸芸红楼殊丽;即使是有幸飞天的嫦娥,也不过如此,寂寞地在广寒宫里轻舒广袖。卿本佳人,顶多“红袖伴读夜添香”去吧。

转瞬一想,那也是封闭而腐朽的社会使然。社会黑暗,就算被贬的唐大宰相李德裕面对滔滔大海,也仅有“一去一万里,千之千不还”①的浩叹;一旦陷落“瘴疠之乡”,宋名宦胡铨也只能能“区区万里天涯路,野草若烟正断魂”的诗句来诉说心中的凄凉。在海南的椰风苦雨断鸿声中,还有幻想“补天”的苏东坡,爱国诗人王仕熙,诤臣丁谓,以及卢多逊、赵鼎、李纲、李光等英雄、豪杰,概“有心报国,无力回天。”大江东去矣,而今英雄气短、马瘦毛长,更何况区区女流之辈,自古红颜多薄命呢!

女儿对“南天一柱”感兴趣:传说很久以前三亚附近海域恶浪滔天,出海打渔的渔民经常船毁人亡。美丽善良的黎簇仙女知道后,偷偷下凡守护在海中,从此这一带风平浪静,她还风雨无阻地为渔家导航。王母娘娘被恼怒了,派雷公雷母抓捕。仙女宁死不屈,心一横化作双峰石挺立大海中,最终被万钧雷霆劈为二---一截掉在黎安附近,一截则飞到天涯这里,化成“南天一柱”,世世代代保佑黎族百姓平安。我对女儿说,福建也有湄洲岛妈祖、长汀临七姑子和明溪的惠利夫人,故事与此大同小异,在男性主宰的世界,正话反说强说词,抑或是百姓们善良的愿望。其实人类还得靠自己救自己,比如当年椰岛的“红色娘子军”,为推翻三座大山,“向前进、向前进”,嘹亮的歌声多么振奋人心。尤其改革开放后,海南“遍地英雄下夕烟”,其间又涌现出多少巾帼英雄,不胜枚举。

暮色四合,沙滩四周刹那间亮起了彩灯,串串灯、大红灯笼…五彩缤纷,风吹摇红,欢乐的黎家少轻歌曼舞,甜甜的歌声醉了游人。从小能歌善舞的女儿竟大大大咧咧混入了群舞中......“小妹妹唱歌郎奏琴”,周璇的小曲还在耳边萦绕、挥之不去。我想到,过去女性的悲剧,往往是爱情的悲剧,如今的女儿家多幸福啊!三亚是一个缩影,明月仿佛变成周璇迷人的笑脸。明智的主人别出心裁,这里每年的农历七月七都举办“天涯海角婚礼节”,一时间俏男俊女云集,新人远至天山、黑龙江,乃至海外,彼此山盟海誓、卿卿我我,这时成就了多少人间俏鸳鸯,古老的海滨弥漫着现代的浪漫。幸甚至哉,天涯旅游业变成了甜蜜的事业。

还有选美,女儿训练有素的舞步不由我想起53届世界小姐的事业!总决赛的盛况空前。彼时,宛如春江花月夜,娉娉婷婷的,高尔基的马尔华来了,雨果的爱斯梅哈尔达来了,中国的小龙女也来了,还有非洲美丽的“黑牡丹花容月貌,冰肌玉肤,花团锦簇,莺歌燕舞。在迷人的旋律中,性感的泳游裸露出骄人的胴体,海湾似的曲线美;自信和笑容,焕发着青春的风采,大海似的宁静美。随着渔家熟悉的海浪的节奏,走来了“爱武装”也爱红装的中华儿女,打碎灵魂的枷锁,美,不再是老外的专利了。请看那婀娜而稳健的步履,翩若惊鸿,魅力四射。我仿佛看到中国的“马年华”,看到自由了的“爱斯梅哈尔达”,她们尽情地释放个性。海笑了,南中国海沸腾了!三亚选美,选出了中国人的志气豪气和高品位。

有人间我三亚之旅印象如何?

我说最美的,是天涯海角的海笑—一我喜欢听南中国海的笑声。

不信,你去听听。

(2006年)